從承載西方思想與制度的「和製漢語」,到風靡當下的網路流行語,眾多日語詞彙跨越國界傳入中國,深深融入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。
西方思想傳播催生日語譯詞引入
日語詞彙大規模流入中國,始於20世紀初。
甲午戰爭(1894-1895年)戰敗後,中國迫切尋求現代化轉型,將成功實現明治維新的日本視為改革範本。自20世紀初起,包括魯迅在內的大批有志青年紛紛赴日留學,成為學習西方先進文化的橋梁。
日本明治時期,為翻譯西方思想與學術概念,誕生了「哲學」「人權」「科學」等大量「和製漢語」——即日本人利用漢字組合創造的新詞彙。這些留學生通過撰寫著作、編譯書籍,將這些精準便捷的譯詞引入中國,成為日語詞彙傳入中國的最早開端。
1920年中國出版的《共產黨宣言》中譯本,便是曾赴日留學的上海復旦大學前校長陳望道,參考幸德秋水等人的日語譯本翻譯完成的,成為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文獻。

當時也曾有部分學者反對大量「和製漢語」流入,主張將「社會學」譯為「群學」、「哲學」譯為傳統「理學」,但這些傳統譯法在與「和製漢語」的競爭中逐漸式微,最終大多被淘汰。
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,加之1978年改革開放政策的推行,為中日經濟文化交流注入強勁動力。日本電影、動畫開始走進中國大眾視野,「壽司」「人脈」「料理」等原本漢語中沒有的詞彙,隨著文化傳播與社會交往逐漸滲透到日常生活。
另外,中國還引入了日本率先遭遇的社會問題相關詞彙,如「過勞死」「不景氣」「少子化」等,精準對應了社會發展中出現的相似現象。
「萌」「推」等流行詞與表達方式扎根
國學院大學非常勤講師、中日對比語言學專家河崎美雪(《中國的語言森林》作者,教養檢定會議成員)指出:「‘社畜’等日語詞彙在中國被廣泛接受,不僅因為中國經濟發展後出現了與日本相似的職場生態和社會現象,更體現了以年輕人為核心的社會群體,對新概念、新表達的開放接納態度。」就連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創造的「微小而確實的幸福(小確幸)」,也憑藉細膩的情感共鳴在中國廣受喜愛。
除了單個詞彙,「~化」(如「全球化」「數位化」)、「~性」(如「可能性」「安全性」)、「~族」(如「月光族」「上班族」)等日語構詞方式也在中國落地生根,豐富了漢語的表達維度。
日本人常用的「手帳」,不僅作為詞彙被引入,更帶動了相關生活習慣的傳播——如今每到年末,中國各大商場也會擺滿各式各樣的手帳,成為人們規劃生活的重要載體,與日本的場景一脈相承。
當下,隨著網路的普及和赴日中國遊客的增多,日本流行文化傳播速度大幅提升。年輕人之間開始頻繁使用「萌」(形容可愛)、「推」(支持、喜愛)、「苦手」(不擅長)等日語詞彙,還出現了類似「卡拉OK(カラオケ)」這樣以漢字模擬日語發音的表達,成為跨文化交流的鮮活註腳。
一位在廣東省某公立高中教授日語的25歲中國教師分享:「我的學生們常常在日常漢語對話中自然使用‘苦手’‘大丈夫’(沒關係)這類日語詞彙,很多時候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些詞其實來源於日語。」
「便當」「旗艦店」等95個詞彙收錄權威詞典
大量日語詞彙已在中國形成穩定使用習慣,成為漢語詞彙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。
據研究統計,改革開放後傳入中國的150至170個日語詞彙中,「便當」「旗艦店」「人氣」「物流」等95個詞彙,成功被收錄進中國最具權威性的《現代漢語詞典(第6版)》。
如今中國通用簡體字,日語中的「電話」「東京」等詞彙,在中國寫作「電話」「東京」,字形雖有簡化,但核心含義完全一致,並不影響理解。
值得注意的是,日本人翻譯西方詞彙時,並非單純模仿發音,而是基於漢字的本義進行組合,且嚴格遵循漢語的構詞規律。因此,中國人看到這些「和製漢語」時,大多能憑藉漢字認知大致理解含義,不會產生違和感。
例如「投票」一詞,日語原意是「投下選票」,若按字面邏輯本可譯為「票投」,但日本人遵循漢語動賓結構習慣譯為「投票」,這種貼合漢語表達習慣的翻譯方式,在當時給中國留學生帶來了新鮮感,也讓這些詞彙更容易被接受。

有趣的是,部分源於古漢語的抽象名詞傳入日本後,在日本文化語境中演變出特定含義,與漢語原意產生一定差異。例如「經濟」一詞,在古漢語中意為「經世濟民」「治國平天下」,核心是治理國家、救濟百姓;但傳入日本後,含義逐漸聚焦,主要指代財務管理、財政運作及經濟活動。
融入漢語的「和製漢語」典型範例
一位中國研究者曾指出:「現代漢語中的‘和製漢語’數量極為可觀。據統計,中國人目前使用的社會科學、人文科學領域的名詞術語中,約70%源自日本。這些詞彙都是日本人翻譯西方對應概念後傳入中國的,如今已在漢語中牢牢扎根。可以說,中國人每天用東方的思維方式討論、思考、表達西方概念,而這些概念的語言載體,大部分是由日本人搭建的。」
在「近代漢語(尤其是學術用語)」中,部分專業領域的詞彙裡「和製漢語」占比高達70%;不過在日常會話中,漢語仍以傳統詞彙為主,日語源詞彙占比約10%-20%,形成「學術領域密集、日常交流適度」的分布特點。
Wiktionary(維基詞典)的「和製漢語」頁面,收錄了386個與日語含義一致、已融入漢語的詞彙,以下為部分代表性詞彙:
- あ:亞鉛(鋅)、暗示
- い:意識、遺傳、意譯、入口
- う:右翼、運動
- え:營養、演出、演說、遠足、鉛筆
- お:大犬座、大熊座、溫度
- か:階級、會計、解決、概算、回收、會談、修訂、概念、海拔、解放、概略、會話、化學、科學、擴散、學士、革命、歌劇、學會、化石、活躍、假設、化膿、河馬、環境、關係、間歇泉、間接、幹線、寒帶、簡單、觀點、觀念論、幹部
- き:議員、議院、議會、機關、企業、喜劇、記號、氣質、基準、擬人法、規則、基地、歸納、規範、義務、逆襲、客觀、教育學、協會、教科書、共產主義、共產黨、協定、業務、共鳴、教養、恐龍、共和、共和國、巨星、記錄、紀律、金額、銀行、金婚式、銀幕、金融
- く:空間、偶然、組合、軍國主義
- け:計劃、契機、景氣、經驗、輕工業、經濟、經濟學、經濟恐慌、警察、形上學、藝術、系統、經費、劇場、化妝品、下水道、決算、權威、現役、現金、權限、健康、原作、堅持、原子、現實、現象、元素、原則、建築、原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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